宛如豪門媳婦的社員生活

社會一直是膚淺的，有時候妳本人的價值就是會依照任職的公司、所選的戀愛、結婚對象而被外界擅自評價。

進入這家企業之後，終於稍稍理解「嫁入豪門」是什麼感覺了，倒不是它給的薪資福利有多好，而是某些束縛和體驗，一般人生活裡不見得會出現。

比如，有一次提著公司LOGO的商品袋走進餐廳吃飯時，平常不太閒聊的店長竟然以粉絲身分默默來到身邊：「請問妳是某某企業的人嗎？我看妳提著那個袋子。」

「是的。」

「在大企業工作真好，公司裡想必都是美女吧？（很多美女是真的，但絕非都是）我非常喜歡貴公司的產品，一直以來，都受到妳們照顧了。」店長再三鞠躬。

被這麼一道謝，我也只好迅速起身回禮，但困擾的是，我再也無法以客人身分踏入這家餐廳了。

怕是萬一哪個舉動不得體，深怕會破壞公司在對方心中的形象。

別以為我只是杞人憂天，部長就曾在會議裡叮嚀過大家：「我們是美妝產業，外界對於我們都會有些期待和想像，還請各位在外務必注意言行。最近客服部就接到關於本公司社員行為不檢的投訴。據說，該位社員搭乘電車時忘我地聽音樂，不知道是音量太大還是耳機功能不好，總之有漏音現象，進而打擾到鄰座客人。而印有公司LOGO的社員證就掛在手提包側邊，讓她洩漏了自己的身分，也讓公司形象受到損害。」

當豪門媳婦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它會為妳個人加分，但妳也必須隨時提醒自己不能做出讓豪門蒙羞的事。當「某某公司的妳」大於「妳自己」的時候，不知道工作最終會帶來幸福還是不幸？身置其中時，我總是頻繁產生這種疑問。

驚天動地的月九偶像劇開演

當然，如果以旁觀者角度來看的話，應該會從中得到不少樂趣。就像是富士月九偶像劇把某一集的場景換到本公司，相信也不會有違和感。

首先，這家位在日本橋的女性用品企業如前所述充滿了各種美女。入社後，妳不會再需要美妝或時尚雜誌，只要在辦公樓層晃一圈，就能全盤掌握本季最新上市的彩妝以及Fashion重點。

此外，有些美女之所以成為美女，全拜氣勢型的搭配物所賜。比如，同樣的女人，一個是完全不打扮，另一個是手提愛馬仕柏金包、穿著Dior最新裙裝、化了精緻妝容，哪個模樣更接近大家心中的美女形象呢？毫無疑問是後者吧。

公司所在的日本橋，對我們來說，也是這種氣勢型的加分作用。每次和外部人員開會、或是在餐會與初次見面的西裝男聊到工作時，對方總會帶著羨慕眼神說：「貴公司在日本橋啊，真是個好地方，不像我們公司在XXX，既沒有傳統，也沒有知性氛圍，有的只是擁擾⋯⋯」

日本橋，從江戶時代開始就是商業文化的中心，時至今日，它已呈現出風情萬種的面貌。

你可以用「傳統」定義這個區域，因為日本橋有很多老舖，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被日本政府認定為重要文化財，從1933年創立至今的日本橋高島屋。你也可以說日本橋是日本的華爾街，因為中央銀行和東京證券交易所都在這裡。你更可以用「現代」定義日本橋，為食衣住行各方面提供美好生活想像，聚集了各種Select Shop的COREDO一到三號館也在這裡。

要構成一部好看的劇，除了場景夠力之外，劇情本身也很重要。本公司規模龐大，要什麼權力鬥爭劇、懸疑劇、浪漫愛情劇、荒誕喜劇，都像是照著上映表排好似的，輪番在眼前上演。唯一的遺憾，你想演男主角或女主角、配角或臨演，這種事可由不得自己，畢竟性別錯亂、反客為主的劇情才有高潮。

東京OL生活如此戲劇化？請瞧瞧我充滿Drama的入場方式吧。

正式入社三天前，人事部長送來了一封郵件：「不好意思，有件事想商量一下。之前妳是為了進入XX部來面試的，也是以進入XX部為目標通過了本公司的面試。但是，我們想將妳安排到○○部，妳個人也比較想進○○部吧？（咦，我有嗎？）請務必理解我們在人事上所做的臨時調動。正式入社時，再麻煩妳到○○部報到。」

嗯⋯XX部和○○部之間的距離有多遠我不是很清楚，但感覺要把原本在夏威夷海灘悠閒練瑜珈的妳，搬到得隨時拔腿逃命的敘利亞戰場去。尤其臨時發生的人事調度怎麼想都覺得不單純，但看在對方是大企業的份上，為了混口飯吃，也只能活生生將質疑徬徨不安等各種負面情緒吞下肚。

昭和式的職場霸凌 ？

「幫我申請一下商品樣本，申請完商品後，再幫我預約十五樓的大會議室。」隔壁的前輩鈴木小姐在我入社後總是丟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過來。

據說，我是來接她的工作，並不是來當她的助理，老是被這麼對待不可能開心到哪兒去，而且她有一種昭和年代的日本女人Style也令人感到厭煩。像是：雖然鈴木小姐年齡和我差不多，卻有嚴重的男尊女卑觀念。

「搭電梯時，要記得讓男性先出去喔。」鈴木叮嚀。

「等一下的會議，大叔們發言時，妳只要附和就好。」鈴木再三叮嚀。

她這種工作方式在稍嫌陳腐且以男性為主的日本企業的確相當吃得開。

某天下班，很多人和我一樣排在公司專屬電梯前等待往下的電梯，明明記得是「很多人」和我一起在排隊的，但說也奇怪，電梯抵達之後，竟然只有我一個人入內搭乘。「大家幹嘛不進來呢，是往下的沒錯啊。」心裡猛犯嘀咕時，我才發現電梯裡站著社長和他的男秘書。男秘書用非常尷尬的眼神瞥了我幾眼，意思好像是說：「不要闖進社長的專屬空間，和社長搭同一部電梯的妳非常失禮！」

天哪，是社長又不是陛下，明明311大地震至今，日本社會都還在鼓吹節約能源，為什麼不能搭同一部電梯呢？

在入社初期，別說是禮讓男性，就連社長都沒禮讓的我忤逆鈴木小姐的擦槍走火畫面總是頻繁上演著，我以為我會很討厭她，直到某場廣告拍攝⋯⋯

目黑攝影棚裡即將拍攝的是明年春夏新品廣告，而我是第一次盯棚，因此格外緊張。除了要招呼大明星、要時時和創意部前輩們溝通，還要忙著理解拍攝現場所有不懂的事，比如妝髮、配件、照明、女明星的Pose該如何注入本企業DNA。

「妳覺得商品概念能透過這個畫面傳達出來嗎？女明星的手應該拖住臉，還是輕輕碰觸臉頰就好？眼線不會突兀嗎？應該全部擦掉，還是換成淡棕色呢？」我知道創意部前輩並不是真心諮詢我這新人的意見，他們心裡早有答案，只是想測試妳的工作Sense、還有對於美感的眼光到哪裡。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戴上放大鏡，將現場畫面按下慢轉鍵，一格格的專心思考，再怎麼說都是千萬預算的廣告，沒有任何環節有馬虎的空間。

但就在這種時刻，鈴木小姐在耳邊下達了非常不識相的命令：「便當已經來了，麻煩妳去發給攝影大哥和攝影助理們，他們男人收到妳發的便當，一定會覺得特別好吃。」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們是以客戶身分出現在攝影棚的，其他工作人員則是收了本公司的酬勞來工作的。老實說，他們覺不覺得便當好吃，我一點都不在乎。

剛開始，我懷疑過鈴木的眾多命令是前輩對後輩不懷好意的霸凌，但後來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她很清楚自己要將手邊所有工作交接給我，只是在交接真正的工作之前，她更急著把工作Style傳過來。

我仔細地觀察過對方，會議開始前她會自動地幫男性們準備茶水；當會議結束，很多男社員拍拍屁股走人後，鈴木會默默留下來將會議室桌椅排列整齊。海外出差買了什麼土產要發給大家時，鈴木一定也先從男性開始發。此外，她還很愛提醒我，要記得吹捧男人，好讓同部門的男人們覺得能一起工作是愉快的。

「XX先生換的新領帶很帥喔！」

「OO先生的新髮型顯得更年輕了。」

這是她愛掛在嘴邊的話，觀察過鈴木所有言行舉止後，我終於理解為什麼她會生病了。

就在我入社前沒多久，鈴木以身心狀況不適（憂鬱症）為由向人事部提出了部門調動申請（她想去輕鬆一點的部門）。據說這個舉動搞得大家兵荒馬亂，因為每年固定的異動才剛結束。一個蘿蔔一個坑，她突然挖了坑卻臨時找不到人，於是我就順理成章變成補坑的人。

因為工作過勞或被公司壓榨而導致憂鬱症纏身的事件，在日本社會時有所聞，但鈴木小姐會崩壞，和公司本身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她個人的問題。

我發現她非常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評價，就像明明提出分手，卻依然希望前男友分手後，還能將「最愛」的位子留給她一樣。

鈴木老是在營造那種「即使離開了原有工作崗位，也沒人能取代她」的氛圍。尤其在她發現我是外表女性化，但內心很難倒出甜美氣息的人之後（指工作方面），就變得更愛逼我去演我不拿手的順從角色。只要我演不好（怎麼可能演得好），同一路線的她就會脫穎而出。

在絲毫不期待女性工作能力的日本社會，習慣被稱讚被服侍的男人們自然會覺得有她真好。同Team的歐吉桑就曾經在小組會議裡，毫不修飾地當著我的面說：「還是有鈴木小姐在好，換了品牌負責人之後，工作氣氛都變得不一樣了。」

如果我還在社會新鮮人階段，身陷這種情境時，很有可能會將它視為挫折。但身經百戰的我，已經可以清楚解讀眼前狀況而免於受傷。

不會受傷的原因之一，在於自己非常Enjoy從零開始建立疆土的快感，嗯，從零開始！我不想目的性去討人喜歡，因為眼前的工作好滿，每天要交手的對象，有各部門的日本人、有海外的中國人、台灣人、香港人、韓國人、東南亞人等。新手上路的我光是應付工作都很可能出錯了，哪還有餘力去經營需要刻意維繫的關係呢？鈴木會「身心不適」的原因就在於她把這部分看得太重，導致負荷過大，我可以理解她種種討人厭的行為，而不會真的去討厭她這個人。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願意接下她的工作Style，我要用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工作！

圖片來源：pixabay

本文授權刊登自悅知文化／中古小姐《東京，一期一會：每段相遇，都是邁向憧憬未來的養分》

《東京，一期一會：每段相遇，都是邁向憧憬未來的養分》

作者｜中古小姐
出版｜悅知文化